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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票的故事
发布时间:2019-05-13作者:供稿:李鸿君老师推荐点击数:23813

 

       这是台湾暨南大学前校长李家同教授的自述。他竟有如此遭遇的一段坎坷人生,令我们感到难以置信,同时也为他自己长期不懈的努力,和对于社会人文关怀及身体力行,敬致最诚恳的敬意和祝福!

 

 

【车票 】

 

我从小就怕过母亲节,
因为我生下不久,就被母亲遗弃了。

每到母亲节,我就会感到不自然,
因为母亲节前后,
电视节目全是歌颂母爱的歌,
电台更是如此,
即使做个饼干广告,
也都是母亲节的歌。

对我而言,
每一首这种歌曲都是消受不了的。
我生下一个多月,
就被人在新竹火车站发现了我,
车站附近的警察们慌作一团地替我喂奶,
这些大男生找到一位会喂奶的妇人,
要不是她,我恐怕早已哭出病来了。

等到我吃饱了奶,安详睡去,
这些警察伯伯轻手轻脚地将我送到了新竹县宝山乡的德兰中心,
让那些成天笑嘻嘻的天主教修女伤脑筋。

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,
小时候只知道修女们带我长大。

晚上,
其他的大哥哥、大姊姊都要念书,
我无事可做,只好缠着修女,
她们进圣堂念晚课,我跟着进去,
有时钻进了祭台下面玩耍,
有时对着在祈祷的修女们做鬼脸,
更常常靠着修女睡着了,
好心的修女会不等晚课念完,
就先将我抱上楼去睡觉,
我一直怀疑她们喜欢我,
是因为我给她们一个溜出圣堂的大好机会。

我们虽然都是家遭变故的孩子,可是大多数都仍有家,
过年、过节叔叔伯伯甚至兄长都会来接,
只有我,连家在那里,都不知道。
也就因为如此,修女们对我们这些真正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特别好,总不准其他孩子欺侮我们。

我从小功课不错,
修女们更是找了一大批义工来做我的家教。
屈指算来,做过我家教的人真是不少,他们都是交大、清大的研究生和教授,工研院、园区内厂商的工程师。

教我理化的老师,当年是博士班学生,现在已是副教授了。
教我英文的,根本就是位正教授,难怪我从小英文就很好了。
修女也压迫我学琴,小学四年级,我已担任圣堂的电风琴手,弥撒中,由我负责弹琴。

由于我在教会里所受的熏陶,
所以,我的口齿比较清晰,
在学校里,我常常参加演讲比赛,
有一次还担任毕业生致答词的代表。

可是我从来不在庆祝母亲节的节目中担任重要的角色。

我虽然喜欢弹琴,
可是永远有一个禁忌,
我不能弹母亲节的歌。
我想除非有人强迫我弹,
否则我绝不会自已去弹的。

我有时也会想,我的母亲究竟是谁,
看了小说以后,我猜自己是个私生子。
爸爸始乱终弃,年轻的妈妈只好将我遗弃了。

大概因为我天资不错,再加上那些热心家教的义务帮忙,
我顺利地考上了新竹省中,
大学联招也考上了成功大学土木系。

在大学的时候,
我靠工读完成了学业,
带我长大的孙修女有时会来看我,
我的那些大老粗型的男同学,
一看到她,马上变得文雅得不得了。

很多同学知道我的身世以后都会安慰我,说我是修女们带大的,
怪不得我的气质很好。
毕业那天,别人都有爸爸妈妈来,
我的唯一亲人是孙修女,我们的系主任还特别和她照相。

服役期间,我回德兰中心玩,
这次孙修女忽然要和我谈一件严肃的事,
她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,
请我看看信封的内容。
信封里有两张车票,
孙修女告诉我,
当警察送我来的时候,
我的衣服里塞了这两张车票,
显然是我的母亲用这些车票从她住的地方到新竹车站的,
一张公交车票从南部的一个地方到屏东市。

另一张火车票是从屏东到新竹,
这是一张慢车票,
我立刻明白我的母亲应该不是有钱人。

孙修女告诉我,
她们通常并不喜欢去找出弃婴的过去身世,
因此她们一直保留了这两张车票,
等我长大了再说。

她们观察我很久,
最后的结论是我很理智,
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件事了。
她们曾经去过这个小城,
发现小城人极少,
如果我真要找出我的亲人,
应该不是难事。

我一直想和我的父母见一次面,
可是现在拿了这两张车票,
我却犹豫不决了。
我现在活得好好的,
有大学文凭,
甚至也有一位快要谈论终生大事的女朋友,
为什么我要走回过去,
去寻找一个完全陌生的过去?
何况十有八九,
找到的恐怕是不愉快的事实。

孙修女却仍鼓励我去,
她认为我已有光明的前途,
没有理由让我的身世之谜永远成为心的阴影,
她一直劝我要有最坏的打算,
既使发现的事实不愉快,
应该不至于动摇我对自己前途的信心。

我终于去了。

这个我过去从未听过的小城,
是个山城,
从屏东市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,
才能到达。

虽是南部,因为是冬天,
总有一家派出所、一家镇公所、
一所国民小学、一所国民中学,
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我在派出所和镇公所里来来回回地跑,终于让我找到了两笔与我似乎有关的资料,第一笔是一个小男孩的出生资料,

第二个是这小男生家人来申报遗失的资料,遗失就在我被遗弃的第二天,
出生在一个多月以前。

据修女们的记录,
我被发现在新竹车站时,
只有一个多月大。
看来我找到我的出生资料了。

问题是:我的父母都已去世了,
母亲几个月以前去世的。
我有一个哥哥,
这个哥哥早已离开小城,
不知何处去了。
毕竟这个小城,谁都认识谁,

派出所的一位老警员告诉我,
我的妈妈一直在那所国中里做工友,
他马上带我去看国中的校长。

校长是位女士,非常热忱地欢迎我。
她说的确我的妈妈一辈子在这里做工友,
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太太,
我的爸爸非常懒,
别的男人都去城里找工作,
只有他不肯走,小城做些零工,
小城根本没有什么零工可做,
因此他一辈子靠我的妈妈做工友过活。

因为不做事,心情也就不好,
只好借酒浇愁,喝醉了,
有时打我的妈妈,有时打我的哥哥。

事后虽然有些后悔,但积习难改,
妈妈和哥哥被闹了一辈子,
哥哥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,
索性离家出走,从此没有回来。

这位老妈妈的确有过第二位儿子,
可是一个月大以后,神秘地失踪了。
校长问了我很多事,
我一一据实以告,
当她知道我在北部的孤儿院长大以后。
她忽然激动了起来,
在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大信封,
这个大信封是我母亲去世以后,
在她枕边发现的,
校长认为里面的东西一定有意义,
决定留了下来,等她的亲人来领。
我以颤抖的手,打开了这个信封,
发现里面全是车票,

一套一套从这个南部小城到新竹县宝山乡的来回车票,
全部都保存得好好的。

校长告诉我,
每半年我的母亲会到北部去看一位亲戚,
大家都不知道这亲戚是谁,
只感到她回来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好。
母亲晚年信了佛教,
她最得意的事是说服了一些信佛教的有钱人,
凑足了一百万台币,
捐给天主教办的孤儿院,

捐赠的那一天,她也亲自去了。
我想起来了,
有一次一辆大型游览车带来了一批南部到北部来进香的善男信女。
他们带了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,
捐给我们德兰中心。
修女们感激之余,
召集所有的小孩子和他们合影,
我正在打篮球,也被抓来,
老大不情愿地和大家照了一张像。
现在我居然在信里找到了这张照片,
我也请人家认出我的母亲,
她和我站得不远。

更使我感动的是我毕业那一年的毕业纪念册,
有一页被影印了以后放在信封里,
那是我们班上同学戴方帽子的一页,
我也在其中。

我的妈妈,虽然遗弃了我,
仍然一直来看我,
她甚至可能也参加了我大学的毕业典礼。

校长的声音非常平静,
她说︰
「你应该感谢你的母亲,
她遗弃了你,
是为了替你找一个更好生活环境,
你如留在这里,
最多只是国中毕业以后去城里做工,
我们这里几乎很少人能进高中的。
弄得不好,你吃不消你爸爸的每天打骂,
说不定也会像你哥哥那样离家出走,一去不返。」

校长索性找了其他的老师来,
告诉了他们有关我的故事,
大都恭喜我能从国立大学毕业,
有一位老师说,
他们这里从来没有学生可以考取国立大学的。
我忽然有一个冲动,
我问校长校内有没有钢琴,
她说她们的钢琴不是很好的,
可是电风琴却是全新的。

我打开了琴盖,
对着窗外的冬日夕阳,
我一首一首地弹母亲节的歌,
我要让人知道,
我虽然在孤儿院长大,
可是我不是孤儿。
因为我一直有那些好心而又有教养的修女们,
像母亲一般地将我抚养长大,
我难道不该将她们看成自己的亲母亲吗?
更何况,我的生母一直在关心我,
是她的果断和牺牲使我能有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,
和光明的前途。

我的禁忌消失了,
我不仅可以弹所有母亲节歌曲,
我还能轻轻地唱,

校长和老师们也跟着我唱,
琴声传出了校园,
山谷里一定充满了我的琴声,

在夕阳里,
小城的居民们一定会问,
为什么今天有人要弹母亲节的歌?
对我而言,今天是母亲节,

这个塞满车票的信封,
使我从此以后,再也不怕过母亲节了。

这是一则真人故事。
他是暨南大学校长李家同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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